次日凌晨,马识途被周爱花的呕吐声惊醒,借着窗棂间射进来的月光,他看到周爱花跪在枕头上,双手撑着床,脑袋探出去,像一只鹅,她虽然在呕吐,但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马识途跳下床,倒了一杯水,给她递过去,说:“爱花,喝点水吧!”
周爱花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接住水杯,但那只手在空中抡了一下便落下了,他搜肠刮肚干呕了一阵,然后呻吟着说:“识图,我感觉,我有了!”
马识途哆嗦了一下,好像被热铁烫了似的,他像是问周爱花,更像是自言自语道:“真的吗,真的吗?”他一边倒退,一边自语,脚后跟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摇摇晃晃,带回来之前那个神医。马家大院天翻地覆,几乎所有人都到了现场。
神医把了一阵周爱花的脉后,对马识途说道:“大人,大喜了!”
马识途抓着马行空的手摇撼着说:“爹,大喜了!”
“喜喜喜,大家都喜。”马行空的眼里噙着泪花。
范爱霞说:“爱花这棵铁树,终于开花了!这简直是西山顶上出太阳,简直是鸡生鹅蛋猪生象。”
周爱花喜极而泣,病全然好了,他当即吩咐丫鬟端来一盆水,洗了脸,涂了白粉,又抹了红胭脂。范爱霞大喜过望,大病了一场。那天,她在说完鸡生鹅蛋猪生象后,突然口眼喎斜,鼻涕口水淋淋漓漓,而后晕倒在地,在床上躺了个足月。在范爱霞晕倒,神医去抢救的这段时间里,马行空还发表了一段讲话,他说:“这次马家添丁,全靠娘娘大人眷顾,同时,爱花居功至伟,识图劳苦功高,我等其余人也是功不可没,在爱花这段时间里,我们大家要齐心协力,严阵以待,像伺候亲娘一样伺候好爱花,而爱花,你则要像喜鹊珍爱覆巢中最后一个卵一样珍爱肚子的孩子,等孩子平安出世,通通赏钱。”范爱霞虽然晕倒了,但马行空这番讲话,她听见了,因为他下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院子里栽种了一些吉利的花草,寓意大吉大利,平安顺遂。
众人受命,往后的日子,马府上上下下严阵以待。周爱花走路,三四个人搀扶着,周爱花打了个哈欠,搀扶的人便慌慌张张,如临大敌。府中一个下人说,贵妃生孩子都没这么大阵仗。周爱花总是哈欠连天,睡意朦胧。所以怀孕这段时间她大多是在睡觉的,而在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里去了一次娘娘庙,马识途、马行空和范爱霞陪同前去。马识途对住持尼姑说:“师太,我马识途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日也是为此而来,娘娘大人投桃,我们报李,我愿捐一笔款为娘娘大人裁一身金衣。”马识途说完将银票递给住持尼姑身后的年轻尼姑,年轻尼姑依旧是笑盈盈地接了。
住持老尼合掌胸前,道:“大人慷慨捐资,功德无量,娘娘保佑大人心想事成,称心如意,保佑夫人平安顺遂。”
周爱花的确平安顺遂,她平平的肚子一天天变大,马识途总是含情脉脉把她这肚子是看了又看。
九个多月的时候,周爱花的肚子大的出奇,周爱花掀开衣服,对马识途说:“你看,我这肚子这么大,上边的花纹也十分特别,里边一定是个儿子。”
马识途像欣赏名画一样看着周爱花肚子上弯弯曲曲的蓝色血管和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白色花纹,他说:“这真是让我称心如意啊,我称心如意了,你一定也是心满意足,爹娘也是得偿所愿,欢天喜地。而府中下人们最近是忙忙碌碌,十分辛苦,得让他们也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就让厨房炖十条穿山甲,杀二十头整猪、煮一百条鲫鱼,做两百斤豆饼、腌三百斤萝卜,让大家欢天喜地顿顿都吃个称心如意。”
周爱花打着哈欠说:“所言甚是!”
那几日,小厮丫鬟们嘎嘎嘣嘣,他们呼呼嗒嗒说道:“面对这么多好肉好菜,我们的肚子实在是有限,大人让我等如此这般山吃海喝,我们得尽百分之三百的努力,要想孝子奉养自己的老娘亲一样伺候好夫人,夫人应该不日就要生产了!”
诚如丫鬟小厮所言,一周后,周爱花便生产了,她生产那天,阳光灿烂,鸟儿欢唱,风儿轻轻吹,她无声无息地躺着,脸上还挂着微笑,弄得老娘婆十分紧张,周爱花的产道十分有弹性,就像从麻袋里往外倒西瓜一样,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就把一个肥大的婴儿产了下来。老娘婆形容孩子是自己从周爱花的产道里游了出来,像鱼儿从洞里游出来一样。老娘婆提着这个满头柔软黄毛的婴儿对马识途说道:“恭喜大人,祝贺大人,母子平安,皆大欢喜。”马识途怔了一下,眼睛里跳跃出惊喜的光芒,严肃的面庞露出微笑,泪水溢出了眼眶,他说道:“我的亲亲儿子呀!”
周爱花坐了起来,不时俯下脸去,仿佛是观看,又仿佛是闻着婴儿身上散发的气息。
马识途拿了毛巾蹲了下来,亲自擦拭婴儿身上的黏液,他的动作轻柔,一边擦拭一边说话,亲亲的儿子,可爱的小东西,你长得真是好看,瞧这大眼睛,水汪汪的,瞧着小耳朵,毛茸茸的……他的嘴说到哪里,手中的毛巾就擦拭到哪里,马识途擦拭完毕后将婴儿放入簇新的襁褓中。一旁的老娘婆说道:“大人、夫人你们看!这孩子额头发亮,头上好似有光圈,一看就是贵人转世。”
府中下人拥在院外,透过门缝,像看珍稀动物一般争着抢着看这个送子娘娘送的宁馨儿,嘴里还叽叽喳喳的,叽叽喳喳中还夹杂着格格的笑声,他们笑过后欢天喜地,三三两两紧紧搂抱在一起。众人看着这个孩子,一片欢呼雀跃,高老太爷上前捏了捏婴儿的脸,亲了亲婴儿的肚脐,咬了咬婴儿的小脚丫,还摸了摸婴儿的小**,他转着圈儿说道:“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再看那婴儿,脸皮白嫩,头上毛儿细密僵硬,那两只细细的眼睛却显得相当老,他老老实实伏在簇新的襁褓中,不吭声也不动弹。
马识途揎拳捋袖,道:“咱们马家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了!”他说完从床底端出一个箩筐,叫道:‘赏钱!赏钱!”把里头的银子铜钱抓起,扬了出去,银子铜板噗嗤噗嗤落在地上,众人立刻弯腰去捡。
当天夜里,热情洋溢的马行空请来一只乐队,笙管齐鸣了一整夜,次日一早热情还未褪祛的马行空让下人在马府外的大街上燃放了一百挂一千头的鞭炮,炮声响天震地,大街都快冒火了,鞭炮声中,大门两侧凤凰展翅般摆开几百个花篮,花篮中是各类品种的花,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五颜六色,鲜花烂漫,马行空对围观的群众说,路过的行人都可以从花篮上随意拔取花朵。
男婴的出世,让整个马府热热闹闹,乱七八糟,大家都满面红光,精神焕发,除了范爱霞,因为大喜若狂,她又大病了一场,生命几近垂危,她在昏迷的三天里,只吃了一碗米饭,她在吃下那碗喷香的米饭后,鼻子淌出好多黑色的鼻血,而后奄奄一息。而在她奄奄一息的那几天里,马识途等人给孩子取名字。